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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y 起居注

纪念我亲爱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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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9日凌晨,我亲爱的爷爷去世了,按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算享年103岁。爷爷走得很安详,在12月18号周三这天,他起来发现身体不适,也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就叫我二伯给所有的孩子打电话让大家回家一趟。当天上午所有的孩子都到齐了,带上了礼物,陪他热热闹闹的吃了一个午饭,据说爷爷当天的胃口还不错,吃了香蕉,吃了大伯买的燕窝,自己想走路去上厕所,但是不太稳当所以是我五伯和七叔一起搀扶着他去卫生间上的厕所。

18号晚饭后一直待到9点,送爷爷上床睡觉后我爸他们才离开老家回到自己的家。但是第二天早上6点三姑照例去爷爷房间看他是否盖好了被子的时候,发现他睡到了床沿上,于是想把他往床里面抱一抱,才发现人已经走了,于是又赶紧通知兄弟们回家料理后事。早上9点姐姐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我,但是我人在北京,当天回家肯定是来不及的,下午联系上了妈妈,她说已经定好了26号送爷爷出殡,让我在25号赶回家就行。农村白事的规矩比较多,既然我爸的兄弟们定好了孙子辈25号回,26号一大早送出殡那就照做吧。

我买了24号晚上从北京出发的动车票,16小时后,在25号中午到达了赣州站,然后又坐约好的顺风车回到了于都,最后坐我姐的车一起回到了老家。弟弟在门口接的我们,他早上就回来了,给我们抓了一把稻谷和一把米放在口袋里,然后就一起去我们的祠堂了,爷爷的遗体还停在祠堂里。走到祠堂的时候,请来的道士们正在祖宗牌位下念经做法事,天井下站着我爸8兄弟,再往后是他们的妻子以及我三个姑姑和姑父,他们都披着孝,然后就是孙子辈们。我们三个到了后先来到了火盆边,跪着点燃纸钱,祭拜泉下的爷爷,然后回到后排跟着哥哥们在道士的指挥下长揖跪拜。

在仪式的间隙,我和堂哥们就在祠堂门口展花圈,要将亲友送的100余个花圈展开,并且将悼词贴在花圈两侧。下午的仪式直到6点多才结束,大家离开祠堂回老家吃饭。

这几日接待的人多,因此请了厨工师傅来做饭,饭很快就好了,匆匆吃完饭,小辈们将门口的卫生清理好,在长辈的指挥下摆好桌凳,第二天早上预计会有23桌的客人来,因此要将这23张桌子在院门口摆好,如果有更多人来的话,还准备了几桌作为机动。

事情安排毕我们又来到祠堂进行晚上的仪式。下午道士在祠堂里念了祭文,主要包括子孙以及配偶孩子的名字,到晚上这张祭文已经贴到祠堂门上了。门口地上摆放着九盏灯,外围八盏呈八卦状。祠堂口更远处则放着一个纸扎的轿子,摆在两张条凳上。看到这一幕我真是忍不住了,想到了三国里面诸葛亮点七星灯强行逆天改命的事,这里的九星灯明明是为了照亮爷爷离开的路,让他能够记住活着的人,赐福我们。当道士们大叫着跑出祠堂,大哥作为长孙捧着灵位带着大家跟出去的时候,我感觉爷爷的灵魂似乎真的出现了,全场哭声一片。晚上的仪式很长,但是我们孙儿辈中途就离开了,说好第二天7点前要回到老家,所以要早点回各自家里休息,而父辈们要在祠堂里待到1点等整个仪式结束。

第二天早上6点,我们三姐弟驱车赶往老家,6点40多抵达,此时天还未大亮。我们早上的任务是摆好桌子,准备迎接宾客。7点多我跟哥哥和姐夫来祠堂搬烟花,烟花都是送花圈的人捐赠的,有103个花圈因此有103箱烟花,将烟花搬上姐夫的皮卡车,我们从祠堂口开始沿路一直摆直摆到村口。等送我爷爷上山的时候这些烟花爆竹要一路响着。

8点宾客陆续赶到,然后就是放烟花,奏乐,开饭,23桌坐满,开席吃饭,饭毕每人发了一条毛巾,所有人一起往祠堂走。我爸他们十一兄妹和道士先生是在祠堂吃的饭,意思是陪父亲吃最后一顿饭。我妈事后说当时根本哽咽得吃不下饭,道士先生就劝说:“要吃哦,不吃你父亲看到了不高兴”,于是强忍着悲伤吃完了这顿饭。等我们赶到祠堂的时候,他们已经列队好准备出发,我们赶紧来到后排,将花圈举高。

人员到齐吉时已到,大部队从祠堂出发,绕着村里的路走了一圈,然后来到山脚下开始上山,墓地是早就建好了的,4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就埋葬在那里,现在爷爷也要去跟奶奶团聚了。我们将花圈放到墓地边上就下山了,先去祠堂洗手,然后跨火盆,到此我们小辈的仪式就算结束了。父辈们在后面将爷爷的棺木送上墓地,早已等在山上的挖机破开墓地封土将爷爷的棺木下葬,祭拜后下山,进祠堂由道士做法给他们脱孝,然后打扫祠堂,最后给道士算工钱,道士离开,法事结束。

这次法事请的是村里有名的道士,据说80年代我妈的奶奶去世也是这位道士做的法事,我妈的家族也是大家族,她的叔叔在当地很有名望,因此80年代给我妈的奶奶做的那场法事做得很隆重,道士说今年给我爷爷做的法事是本村第二隆重的一场。道士的学识是家传的,这次他还带了两个年轻的小道士来参与,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侄子。这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我的大学校友,且跟我同一年毕业,现在在本县民宗局上班,是本县的非遗传承人。另一个小道士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大学,写得一手好字,本次祭文出自他手,我仔细阅读过,文笔流畅,字体龙飞凤舞,可惜在庄重的场合不适合拍照没有记录下来。

我跟姐姐和弟弟没在老家多待,就驱车回县城了,接上外甥女去饭店吃午饭,悲伤的时候结束,新的日子开始。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在回忆爷爷的故事,想知道我们这支谢姓是怎么从1个人发展到目前100多人的。因此结合对父母长辈的一些访谈,勾勒一些零星的回忆记在这里。

爷爷生于1921年,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许马上就活不下去了,但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贵人,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姓罗,因此大家都叫她老罗婆子。她是隔壁镇的人,会一手染布的技能,她走街串巷来到我们村染布,看我爷爷很可怜就时常给他点吃的,等布染完要离开回她自己家的时候,村里人说你还回什么家,我们村风水好,不如我们给你一间房,你就住在我们村吧。于是当时还年轻的罗小姐就在我们村定居下来了,同时还收养了年少的我爷爷。最后这位罗奶奶终身未嫁,独自将我爷爷抚养长大,在我爷爷28岁的时候给他说了一门亲娶了我奶奶,最后在我爸9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我爷爷将罗奶奶看作是母亲,给她料理了后事,后来年年清明节回老家扫墓爷爷都会说哪里是老罗奶奶的墓让我们好好祭拜,记住这个伟大的人。

爷爷28岁那年全国才解放,之前国民党在赣南地区到处抓壮丁,为什么没把我爷爷抓去呢?按我爸的说法是我爷爷人很老实,因此本地有一位绍雄(音译)老爷很喜欢我爷爷,这位老爷是在国民党政府负责赣南一带征兵的人,他对我爷爷说放心,只要他在就不会被抓壮丁。而同时期我外公则为了避免被抓壮丁而东躲西藏,最后我外公在他妈妈的帮助下躲到了十多里外的另一个村,定居当地开枝散叶,传下了我妈8兄妹,同时期我外婆的哥哥就没这么幸运,被抓了壮丁后来随着国民党去了台湾,80年代开放探亲这位舅爷一家曾经回来省亲过,但是后来几十年又没了联系,不知道现在台湾的老表们过得怎么样了。这位绍雄老爷解放后就被打倒了,可惜了,我们家族的恩人。

解放后没了绍雄老爷的关照,爷爷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差,因为他人品好,新政府里面的官员也没有刁难他,还给他安排了去乡供销社上班的机会,他先是干采购,在五六十年代就坐着公共汽车去各个乡镇采买物资,后来又学会了酿酒、做饼做饭的技术。他曾经有过升职的机会,但是因为没读过书,不会写字,所以不敢去就职,这也成为了他一生的遗憾,前几年回去跟他聊天他还记得这段故事,反复说可惜就是没读到书,不敢去做。后来他在乡供销社一干就是30年,于80年代初退休。

爷爷一生还算顺利,遇到了很多好人贵人,我爸妈将这种运气归结于他是个好人,会做人。据说我爷爷从外面回村的时候看到哪里的路烂了,都要回家拿锄头挖几角泥土把坑填一下。70年代的时候我们隔壁村有个人去逛街,有人丢了钱就拉着他说是他偷的,街上一群人围过来要打他,这时候我爷爷站出来,搂着那个人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我本屋的,不可能是小偷,因为爷爷在乡里上班,大家还是尊重他的,有爷爷作保这个人才没有挨打。这次出殡这位老爷爷也来了,他已经80多岁了,头发花白,一直对我爸说我爷爷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么大年纪还是跟着年轻人举着花圈游行上山,就为了送他的恩人及老友最后一程,这份友谊真是令人感动。

爷爷的老宅是60年代建的典型的客家民居,用黄土夯实版筑固定,门口右侧一口池塘用来洗衣洗桌凳,池塘边种着桔树柚子树。门前是一口井用来打生活用水,井边种了石榴树,林庆果树,小时后秋天回老家,孩子们最喜欢用竹竿打石榴和林庆子吃。正门左侧是一个牛栏猪圈,正门顶上挂着一个牌匾“积善居”,意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正门进去左侧是厨房,右侧是一个木楼梯上二楼,二楼是储物间,但是我没怎么上去过。再往前是一口天井用来采光和通风,天井左边是三个卧室,再往前就是正厅,用来商量事情和吃饭。正厅后面就是后门,门后是个小山坡,客家人建房喜欢靠山而建。爷爷奶奶在这座老宅住到2015年,后来因为年久失修有安全隐患,八叔就请了工人将老屋推倒,在上面盖了现在的三层小洋楼。

爷爷奶奶育有8子3女,我大伯成年后赶上工厂来农村招工,应聘上了,就去了市里,摆脱农籍成为了一名工人。我二伯长大后我爷爷想让他学门技术,正好我奶奶娘家的隔壁住着一位老木匠,于是我二伯就跟那位老木匠学徒,也成为了一名木匠。我三伯长大后我爷爷安排他跟我奶奶的一个妹夫学打铁,那位妹夫主要在福建一带打铁,因此带我三伯去了福建。至于我四伯则在长大后跟着我二伯做木匠,也学了一身的木匠手艺。五伯16岁的时候我爷爷60岁,那时候政府的编制是可以传给一个孩子的,爷爷选择将他的编制传给五伯。老六就是我爸,他从小是在他外婆家带的,直到9岁老罗奶奶去世才回到了爷爷家。他长大的时候爷爷家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上面5个哥哥,1个姐姐都成年了,他上了初中,但是不爱学习,初二后就辍学了,为此我爷爷还狠狠的教训过他,拿着竹杠一直把他打到村口,古人说“小杖受,大杖走”诚不欺我,但愿我的孩子以后也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辍学后父亲跟随二伯学木匠,又跟着二伯去隔壁崇义县做工。他在外地做了一年基本掌握了木匠的技术后,就自立门户没有跟我二伯继续干了。80年代末他跟着村里的一些人来到了广东做木匠,后面陆续带出了我七叔、八叔以及一些村里的年轻人来广东打工。七叔从小就过继给了同村一个老奶奶当儿子,因为七叔和三姑是双胞胎,奶奶作为大龄产妇没有足够的奶水同时哺育两个孩子,只能忍痛送走一个,七叔很有孝心,一直照顾着两边的老人。八叔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小的孩子,爷爷奶奶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格外重视,我八叔也很争气,目前是一位地产商人,身家不菲。我大姑是我爷爷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辛苦的一个孩子,她大哥去城市里当工人了,二弟四弟干木匠,三弟在外地当铁匠,五弟以及后面的都还年少,而我爷爷又在乡里上班,因此家里的农活基本都是大姑一个人干的,据大姑回忆她当年插秧的速度很快,一个人顶得上三个人,也许是年轻的时候太操劳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我二姑是我爸的妹妹,三姑是我七叔的双胞胎妹妹,到二姑三姑成长的年代,家里条件已经改善了。

爷爷在80年代退休后就回村务农了,但是他农闲时间也没闲着,我爸说爷爷还会去村里帮厨,他人品好,厨艺好因此村里谁家办酒席都会请我爷爷去做厨师,一直到90年代我爷爷70多岁了,身体差了没法熬夜了后才不接帮厨的活。爷爷还会酿酒、酿酱油、做饼,农闲的时候经常做一担饼,然后挑到周边的乡镇去卖,换取一点钱。我妈说她跟我爸在1990年相亲,来我爷爷家看到到处都是饼,身边的人就跟她说这是大户人家,嫁过来一定不会饿肚子,于是就嫁给了我爸。

100年转眼即逝,当年的小孤儿一个人繁衍出了100多人的大家族,这份功绩不可谓不大,但不知爷爷走时心中是否还留有遗憾。我2010年考上大学时,爷爷奶奶已80多岁高龄,他们亲自抓鸡杀鸡,带我们去祠堂诉明祖先我们家又出了个大学生。2014年大学毕业后,年年回老家走的时候爷爷都会拉着我的手祝我做官做员,意思就是当大官或者是当员外财主,在他朴素的印象中读了大学出来就能当官当员外,可惜至今没让他梦想成真,这也将成为我永远的遗憾!